在東海瞎混這些日子,能講得出來的美食幾乎都吃過了,唯獨對最近新興的鋼杯麵一直沒啥興趣。
很不喜歡他們的廣告看板啊.....『(在)鋼杯麵很難吃 (到)不好吃的東西』,我覺得這是一種很難笑的幽默。
可是今天中午翻了翻菜單,看到鋼杯麵店卡上的文案,突然對這間店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----
年輕時,當了快一年現在想起來有些『憨膽』的背包客。
由於行前作足功課,一路平順的長了不少見聞,唯獨少了些驚奇。
直到那年冬天,在飄雪的日本東北一列往山形的火車上,也許是之前貪多了徒步的行程,竟然累得睡過了頭,一覺醒來已是天黑;倉惶在一處僻靜的小站下車,卻發現往回的火車得等到隔天早上;在車站附近兜了一圈,當下判斷大概只能瑟縮在小火車站度過這雪夜了。
沒 想到站長下班時領我到附近一位老婆婆家,那晚我生平唯一一次洗了柴火燒的熱水澡。洗完澡,我從包包拿出隨身的鋼杯和統一鮮蝦麵,本想要一點開水,老婆婆卻 熱心的取來鐵鍋,似乎是用了昆布(海帶)熬煮的高湯,又加了些簡單的配料,幫我煮了來;雖然鐵鍋散熱不易,吃到後來麵條有些過爛了,但也許是因為感激,也 許是老婆婆的高湯,那包平常熟悉不過的泡麵,竟然也變得好吃到難以形容。
這雪夜有些意外,也有些幸福。
二十年過去了,常常想起的,不是巴黎鐵塔,不是泰姬瑪哈,而是那濃濃柴火味的熱水澡,以及那一鍋意外的高湯煮泡麵。
所以,中午去買了鋼杯麵,我想知道,這是什麼樣的滋味。
滿意外的,因為店裡的裝潢很不錯,是走懷舊餐廳路線,很多裝潢的細節都可以看出老闆的用心,而且料理真的很美味,肉質鮮嫩、口味很對我的胃口,跟那塊『俗』到爆炸的看板完全聯想不起來。(我好想知道這到底是誰出的餿主意="=)
在等待料理的過程中,我在櫃台又發現了另外一個故事----
梅醬的故事
一九五0年,一個多數台灣人普遍窮苦的年代;『台北橋頭』是當時許多中南部年輕人離鄉背井北上奮鬥,努力擺脫貧窮的起點。
那 年,父親二十歲,用每天新台幣四塊錢的代價,在『台北橋頭』附近向『車行』租了一台車,當時的台北街頭路上沒有幾台汽車,計程車就更難得一見了,父親租的 是一台推著沿街叫賣『涼粉條』的攤車;攤車生意最重要的是吆喝攤客,老實內向的父親,卻總是把攤車推到不見人影的地方,才敢放聲『粉條~涼~粉條~』,這 『涼粉條』的生意可想而知。
經過一番慘淡,父親只好改賣『切仔麵、陽春麵、麻醬麵』,一樣是沿街叫賣,這回卻不同了:那時各 式的攤車各有其獨特的叫賣方式,有『賣芋冰的叭咘聲』、『賣麵茶的汽笛聲』、『賣烤地瓜的轉竹筒嘎嘎聲』......賣麵的則是用兩根竹片互敲的ㄎ一ㄚㄎ 一ㄚ聲。沒了沿街吆喝的羞赧,雖然一碗麵才一塊錢,父親卻從此開始了人生的奮鬥。
母親二十二歲那年,憑媒妁之言嫁給了只在相 親時見過一次面的父親;母親小父親七歲,卻靈活多了。有了母親幫忙賣麵的生意,慢慢的父母從『租來的攤車』到擁有『自己的攤車』、『小店面』、『公寓』, 也養大了五個孩子;在最辛苦的一段期間,沿街叫賣的攤車上會坐著一個孩子,幫忙推攤車的母親背上揹著一個,肚子裡還有一個。母親是典型堅毅的傳統女性, 『刻苦耐勞、勤儉持家、平凡而偉大』,這形容也許八股,卻很真實。
一九六七年,母親發明了紅醬和黑醬拌和的乾麵醬汁,母親不 識字,不懂得給這紅黑醬汁取名字,只好任由喜歡吃的客人各自取名『炸醬麵』、『乾麵』、『那個紅紅黑黑的乾麵』......父母親在十多年前退休了,這美 味的紅黑醬汁從此只存在曾經品嚐過的客人記憶裡。而母親一輩子沒給自己發明的甘美醬汁取過名字。
二0一0年,憑著母親的記憶,雖然大半老字號的原始材料已經停產,我用感恩的心,試著努力找回來這失傳十多年的味道,希望當年母親發明的紅黑醬汁,能從此繼續感動更多人。
對了,許多人問:這紅黑醬汁裡沒有梅子,為什麼叫『梅醬』?梅--是母親的名字。
貪心的我午餐選擇了『麵飯雙拼』,搭配著這篇文章下肚,吃進嘴裡是傳統又新奇的好味道,但喉間滿溢的卻是微酸的感動。
東海鋼杯麵,原來,是一種懷念和思念的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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